“請笑得再溫柔一點。”

“嘖，還是有哪裏不對，稍微低下頭試試。”

“眼神，對，眼神不要那麽凜冽，你行不行啊？……假設看見了櫥窗裏限量版的包包，你的表情還會這個樣子麽？”

女生的聲音漫不經心，“那要看什麽款式。”

有人把床頭的雜志拿過來，隨意翻了兩頁，定格在頁面最大的那張圖片上，“這款怎麽樣？是我們家當季主打喲~”

“想象不出來。”

“笑一個我送給你。”

“那好吧……”

松野一成聽到這裏，擡頭看了眼門房號碼，總算確定自己沒有走錯。他推開病房的門，床邊雙子和一個少女都發現動靜，轉過頭來，後者的臉上還帶著沒有褪去的、心機得逞的愉悅笑意。

他不禁打了個寒顫。

“……你們在教她什麽？”

“你遲到啦，”坐在床邊其中一位少年還維持著興致勃勃的表情，開心地問道，“學校很忙嗎？”

少女歪著頭看他，神色間隨之有些好奇。

“不要岔開話題。”松野一成關上門，“你們在亂教什麽啊？”他沒有往少女那裏再看一眼，徑直走進房間裏，“看在她這麽淒慘的份上，暫時放過她吧。”

“欸？”少年們的表情顯得有些委屈，“我們沒有哦。”

“我們還準備給她買衣服呢。”

松野一成絲毫沒有被打動，冷冷地說，“……少來這套了，常陸院。”

“不要那麽冷淡啊，你看，這不是一個好主意麽？”雙子不約而同地拍了一下手掌，似乎很欣賞自己的計劃，“你明明也討厭她以前那樣吧？現在她都忘掉了哦，跟白紙一樣，只要有耐心，就可以把她變成你喜歡的樣子啦！”

“……我才沒有那種惡心的癖好呢！”松野一成忍不住生氣道，“而且你們這樣亂教，她回去絕對會被整死的。”

“這麽嚴重？”雙子聽到這話，也只是象征性地挑了挑眉，齊刷刷回頭看著少女，“你以前惹了很多麻煩？”

“不知道。”少女誠懇地指了指自己的腦袋，“這不是忘了麽。”

“對哦。”常陸院光恍然大悟，把雜志合上，啪的一聲丟到身後，單手抓起了女生纖細的手腕，像是找到了什麽好玩的東西，笑容顯得格外燦爛，“北川大小姐沒有恢覆記憶可是很危險的事情呢，幹脆來櫻蘭避難吧。”

“是麽？”少女楞了楞，“……北川是誰啊？”

松野一成這才察覺到了有些嚴重的教育疏忽，不可置信地指著常陸院雙子大吼道，“所以說！這幾天你們都在醫院裏教了她什麽啊？！名字都沒有告訴她嗎！？”

雙子也皺起眉頭，想了想後，不負責任的推脫道，“總之，貴人多忘事嘛。”

“個鬼啊！！你們兩個給我出去啊餵！！！以後都不要再來了！！！”

三個少年你一言我一語地吵成一團，雖然松野一成勢單力薄，但因為太過憤怒，所以沒有在這場爭吵中處於下風，很快兩邊就發展到擼袖子出門約架的地步。

最後，只剩下女生一個人坐在空蕩蕩的病房裏，有些茫然地眨了眨眼睛，她起身，也推開門，打算出門透口氣，一直走到花園，都沒有看見三個人的蹤跡，女生站在草地邊，無奈地嘆了口氣。

“在想什麽呢？”旁邊忽然傳來一道清潤的聲音。

“誒？”女生低頭望去，紫發少年正坐在椅子上，低頭查看手機，從她的角度，只能看見衣領間白皙過頭、修長的後頸，看上去有種弱不禁風的美感。

“是你呀，”她扶著椅背，微笑起來，“幸村君。”

幸村精市忙完手裏的事情，才擡起頭對上她的視線，稍微楞了一下，“你今天……很高興？”

“也不是。”女生說，“今天來教我的老師說，這個樣子笑，比較討人喜歡。”她歪了歪頭，露出天真的神色，“你覺得呢，幸村君？”

幸村精市臉色有些奇怪，過了一會，才終於消化完這件事，無奈地笑了笑， “你的老師總是教你這些事情呢。”

“‘這些事’，是指什麽呢？”

“恩，”幸村沈吟片刻，客觀的點評道，“說實話，有些像公關部待客之道。”他看見少女疑惑的神情，並不打算深入解釋，而是輕描淡寫的岔開了話題，“不過你的話，不用笑也很討人喜歡哦。”

女生的聲音頓時不滿了起來，“明明第一次見面的時候，幸村君不是這樣想的呢。”

幸村精市順著她的話，稍微回憶起他們第一次見面。

【那是一個天氣晴好的早春。

幸村精市不喜歡醫院的味道，每次趁護士不註意，都會在花園裏呆一會再回去。

那天，他跟往常一樣，坐在椅子上發散思考比賽配置時，身前落下一道陰影。

“起來，走開。”

那女生一開口就帶著冷冽的氣息，眼神也有些陰郁兇惡，即使如此，依舊掩蓋不了黑色發絲下，無比艷麗的容貌。

仿佛做什麽都理所當然般，她扶著椅背，冷漠地說。

“這個位置是我的。”

幸村精市只是挑起一邊眉毛，有些好奇地打量她。

由於部裏也有一只動不動要黑化的後輩，他對這種表情非常熟悉，但面前這個女生跟切原有些不同，她的冷和兇並不帶有強烈的攻擊意味，看上去，只是單純的表情而已。

“哦？為什麽這麽說？”

女生頓了頓，指著一道刻痕說，“我交過罰款的。”

幸村精市側頭望去，果然在扶手邊看見剛刻上去不久的刻痕。

餵……

說得那麽理直氣壯，但其實這是破壞公物吧？

他有些忍不住、被女生嚴肅的態度引得笑了出來，自己解釋道，“因為刻了一道，所以是你的椅子嗎？”

女生點頭。

“可是，”少年眼睛裏像藏著霧氣，神秘卻又捉摸不定，讓人分不清含義，他笑著說，“別人也刻過的話，算誰的呢？”

“……”女生顯然沒有想過這個問題。

“這把椅子上一共有三十二道刻痕，按照你的算法，充其量不過擁有三十二分之一的歸屬權罷了。”幸村精市看著她垂下的腦袋，笑瞇瞇的接著打擊。

女生楞住，沒有說話。

幸村在餘光中看見她正低頭數著椅子上的刻痕，嘴裏念念有詞，幾分鐘後不甘心的咬牙，“……我以為我已經夠無聊的了！”

被定義為“更無聊”的幸村精市無語了一下，清了清嗓子說，“沒辦法啊，在醫院裏嘛，我可是住了很久呢。”

“這有什麽了不起的……”女生下意識地吐槽，過了一會才反應過來他話語裏潛藏的含義，神色凝滯片刻，漸漸緩和下來，別扭地換了個說法，“並不特別啊，大家都有病嘛。”

真是讓人難以承受的安慰。

幸村精市卻完全沒有被囧到，依舊面不改色，笑如春風，“你說得對。”

之後熟悉起來，幸村精市問她為什麽要在公物上亂塗亂畫，女生一副苦惱的表情，“我不知道不能畫啊！”她指著自己的頭，理直氣壯地，“我失憶了誒。”

幸村精市：……

“不過，我當時應該是想留下什麽痕跡吧？”她想了想，這樣解釋道，然後又用好奇的視線看向幸村，“那你呢？你為什麽要數這個劃痕？”

幸村精市只是笑，“你猜呢？”

女生用自己的思維思考了幾分鐘，“……是因為想要記得什麽嗎？”她越想越覺得很有道理，追問少年，“是嗎是嗎？”

幸村精市溫柔地摸了摸她的腦袋，好像在憐愛她的智商一樣，回答說，“當然不是。”

“餵！你認真點啦！”

“恩？”幸村精市側頭，唇角還帶著沒有收回去的笑意，看上去十分溫柔，“我不用留下什麽，也不用記得什麽。”

他稍微收斂起笑容，就顯得氣勢驚人起來。

“因為，他們都會記得我啊。——那些，所有見識過我的人。”】

回過神來，女生已經在他身邊坐下，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。

過了一會兒，她才發現幸村的視線，回望過來，“對了，我姓北川。”

“？”幸村精市看著她，發現她神色平常，頓時想起這麽久以來被忽略的問題，“……你是今天才想起自己的名字嗎？”

女生搖頭，“沒有想起來，是他們告訴我的。”

幸村精市“……”了一下，輕聲嘆息道，“我早該猜到的……”

她以前從來不介紹自己，幸村開始以為是出於漂亮女生的驕傲與矜持，因此也沒有過問。但是仔細想來，以她的性格，如果知道自己的名字，刻在椅子上的就不是一道劃痕而已了……

“不過，”幸村扶額說道，“他們平常都在教你什麽的……”

依照常陸院雙子的教學方針，能養歪的絕不帶去正途，要不是偶爾在醫院遇見幸村精市，順便補習人類社會的常識，女生多半會隨著師承往奇怪的方向發展。

但是……

幸村精市忍不住打量旁邊的女生一眼，心裏想：我好像也不會養孩子呢……切原看見我就轉頭走……改天要不要把真田帶過來呢？

思緒正天馬行空，又被人突兀的打斷，從不著邊際的想象中拽回來。

“幸村君，如果你失憶了，會想要回想起來嗎？”

“唔……”幸村精市想了想，“為什麽不呢？失憶是病，不要放棄治療啊。”他顯得有些語重心長。

“話是這麽說，可是……”女生的眼睫不安地顫動著，“聽說我以前得罪過很多人呢？”

幸村精市想到他們初見時女生不加掩飾的性格，眉角有些不受控制的跳了跳，公正地指出，“如果是那樣的話，你得罪的人……說不定挺多的。”

“所以啊，我還是不要恢覆記憶了吧？”女生抿著唇，“轉學啊搬家啊，什麽都好，應該趁早跑路才對吧？”

“這樣做的話，對被你忘記的朋友並不公平。”

女生沈默下來。

“……其實我好像沒有朋友。”過了一會，她呆呆的望著自己的掌心，說出了默默承受許久的心事，“醒來到現在，還沒有人來看過我呢。”

夕陽漸漸染紅天際。

風揚起女生的額發，露出那雙稍顯黯淡的眼睛，明明第一次見面的時候，還是個很囂張的少女，現在已經明白了人情世故，並且從中發現自己的特殊。

幸村精市嘆了口氣。

“難道，我不算你的朋友嗎？”

跟幸村精市道別後，女生回到病房，房間裏只剩下松野一成，倚在窗邊不知道在想些什麽，表情沈浸在黃昏的光線中，有種說不出的晦澀。

常陸院雙子雖然在關鍵的地方掉了鏈子，不過總算記得跟她介紹互相的關系。

雙子所在的常陸院家，據說是她母親的娘家，從輩分上算起來，常陸院雙子是她的表哥們，至於哪個是光、哪個是馨，女生只看了一眼就放棄了分辨，好像對她來說，這兩人叫什麽名字都不重要。

【“誒……什麽嘛，失憶了還是那麽囂張啊。”常陸院光當時就有些失落，不是因為沒有得到重視，更像因為這個玩具不合心意，失去了一部分興味，孩子氣的扭過頭，不再說話。

至於與氣氛格格不入那個黑發少年，他面無表情地盯著女生一會，不情不願地說道，“松野一成。”

“這家夥是你弟弟哦。”常陸院馨笑瞇瞇地補充。

果然，松野一成聽到弟弟兩個字，臉上頓時露出煩躁不耐的表情，兇狠的瞪了他一眼。

看上去，並不是非常和諧的姐弟關系呢。】

“北川繪理。”

她被聲音拉回現實，擡頭望去。

見她沒有應聲，松野一成有些煩躁的補充，“……你的名字。”

“哦。”女生點頭，一副連自己叫什麽都不太在意的模樣，讓松野一成看著更加不爽。

“你沒有什麽想問的嗎？”

北川繪理聳肩，“問什麽？分明是姐弟，但我們的姓氏為什麽不一樣麽？”

松野一成的心事被她說穿，楞了一下，有些覆雜的望過來，沒有說話。

以北川繪理還沒出師的情商，完全不能理解少年眼神的含義，揉著眼睛回到床上，正要掀起被子，又聽見松野一成的聲音。

“你不關心吧？”松野一成冷淡地說，“我叫什麽名字，常陸院雙子叫什麽名字，對你來說都沒有區別吧？……反正，在你眼裏，只是個路人而已。”

“唔……”

女生坐在床上，手上的動作收也不是放也不是，看上去有些呆。

松野一成看見她這幅蠢樣，“嘖”了一聲，克制住自己突如其來的脾氣，轉身走出去。

“很奇怪呢，弟弟。”他聽見背後傳來的、非常疑惑的輕聲呢喃，“不管叫什麽名字，我們難道不都是姐弟嗎？為什麽要在意？”

少年的背脊僵硬起來，過了好一會，才有些惱怒的背對著她說，“不要這樣喊我！”

“一成？”

“也不行！”

“哦……”

女生遺憾地嘆氣，攤開手，“所以說，名字這種東西，也不能改變什麽嘛。”

作者有話要說：

我控制不住我記幾啊。。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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